村庄记忆之二
村后的树林
作者:逸野
朗诵:wind
从老屋出来,走几步就是树林。树林生长蓊郁,有一些很老的老树,擎天的树冠,一眼望不到头。长尾巴的翠鸟,白翅膀的鹭鸟,花衣裳的山鸡,肥嘟嘟的鹧鸪,戴着头冠的“咚髻哥罗”,还有成群的麻雀,呼啦啦飞起来一片,从这棵树落到那棵树,叽叽喳喳个不停。那些白狗黑狗黄狗,总喜欢追着麻雀上蹿下跳,在树林里弄出很大的动静。就有人笑说:嘿嘿,呆狗想吃飞鸟咯!(这是句俗语,意思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差不多)
也有例外。我家的阿黑就很擅长捉鸟,不止一次活捉了鹧鸪,叼到我面前还活蹦乱跳。夏天,树林里有蘑菇和木耳,还有在黑夜发光的一种蘑菇,很神奇。不过,天黑了我们通常不敢往树林里去,有各种响动,黑咕隆咚的,可吓人了。
我最怕的是吊在树上的死猫,村人有个风俗,猫老死了,挂在树上,传闻猫有九条命,灵魂不灭,挂在树上能重生。而且,猫的眼睛有彩色的光,神秘莫测,让人联想许多。偏偏那些猫特喜爱在树林里出没,跳过一只黄色的,又碰上一只黑色的,也不知道是在找吃的,还是在聚会,感觉猫们是一伙一伙的。
我在树林也不全是玩,大多的时候是捡柴枝耙树叶。村里的孩子爬树都有两下子,我也能蹿到老高摘果子或者掰干柴。有一棵杨桃树,常年挂果,瞧瞧四下无人,摘两个下来解馋,那个酸,龇牙咧嘴,牙都酸掉了。台风过后,树林里能捡到乌橄榄青橄榄山栗子油甘子,还有竹笋,一堆一堆的。
树林里有野猪,兔子,箭猪(刺猬),也有黄猄。黄猄胆子大,常常半夜偷鸡,村人恨之入骨。记得一个夏天的夜晚,刚刚睡熟,巷子里吵成一片,起来打听,原来有人做了雷管炸药,本想炸死黄猄,不料炸死了一条狗,于是起了争执。他们的矛盾后来怎么解决的,我不得而知,但是对于黄猄,我的好奇心又重了一些,心想,什么时候碰上了,黄猄会不会扑过来咬我。
偶尔,有人捕获了一头“箭猪”,会把那些箭拔下来,弄干净,送给女人们。一头白一头黑的箭,女人们用来当簪子,好用着呢!
野猪被村人围住过一条,好像全村的男人都上阵了,还有那些狗,野狼一样,大显神威。野猪肉在生产队的大铁锅里熬熟,村人分了吃,兴高采烈,过年一般。
很多树木都是可以做药的,感冒发热了去挖“秤星树根”(板蓝根),咳嗽喉咙疼去砍“鲫鱼婆”,谁家坐月子去挖“老人根”(鸡血藤),谁想泡酒了去采“杉树寄生”。当然,也有一些有毒的,比如大茶叶(断肠草),“地棉根”那一类。
好多年之后,我听人说,树林里其实也有小叶紫檀和黄花梨。只是在当时,那也只是柴火罢了。
最记得的一件事,父亲从树林里把一棵被风吹断的鸭脚树扛回家。此后的一段时间,父亲在杂物房里又是劈又是刨,先是大刀阔斧,然后精雕细琢,忙得不亦乐乎。父亲的木匠活应该是天生的,能做各种各样农具和好玩的东西,曾经就给我做过一个活灵活现的小木偶。这一回,父亲把一双木屐放在我的脚边,满脸是笑地对我说:“穿上,试试,看合适吗?”我赶紧穿上,哒哒哒走几步,轻巧,合脚,舒服极了。木屐上的皮带是旧自行车胎剪下来的,打磨得光亮;木屐的头部,用红色颜料画了一朵小花。我穿着那双木屐,走过小巷,走向晒谷坪,心花怒放,步步花开。
回头看时,树林宽广葱茏,我的老屋小小的,只是树林抱在怀里的一个孩子。
逸野 2018年12月24日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