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庄记忆 之一
山谷里的村庄
作者:逸野
南方多丘陵,山不是很高,通常是浑圆的,一个一个小山包绵延而去。跟北方的绝岭雄峰比起来,显得秀气玲珑。水是一定有的,从山的某处褶皱涌出,涓涓不断,终年累月。水的不远处是人家,不大的村庄,白墙灰瓦,犹如一条鱼的鳞片,层叠有序,紧紧相依。
村庄背后的山延伸而去,没有尽头,通向哪里,谁也知道。村庄前面的山巍峨雄浑,以居高临下的姿态,在潮汕平原西部虎踞龙盘。山有两座,大掌山和大尖山,它们相依相偎,情同手足。远远看去,大尖山要高一些,事实上,大掌山海拔822.3米,大尖山海拔790多米,登上山顶,长风浩浩,地远天高,俯瞰揭西县、丰顺县、普宁市、揭东县,潮汕平原旖旎风光尽收眼底。
村庄有一条过境公路,跟山的走向一致,南北延伸。我很小的时候,公路是泥土路,一条蛇一样摇头摆尾,汽车开过,尘土飞扬,发动机轰然作响,十分威风。现如今是水泥路,南来北往的车像池塘里的“水机”(水面上游动的一种动物,形状似蟑螂),无声无息地游走。
村庄最早是在公路上面的,那时候也就几百号人。后来人丁兴旺了,村庄渐渐往公路下方移动,历经变迁,慢慢地,村庄分成上下两边,公路变成穿村而过。靠山的老村庄,那些老屋,古旧,坍塌,荒芜,回归尘土。
上溯几百年前,祖先们从黄河边上,逃避战乱或者灾荒,一路南迁,经河北、福建,而后继续迁徙,终于在这片水草丰美四季如春的地方安家。我们是外来者,是客人,因而,被称为“客家人”。血液里有着黄河的流响,沐浴着南方的明月清风,客家文化也就有了独特的族群印记。
日升月落,沧海桑田,历史在更迭,时代在前进,以势不可挡的气势,令人措手不及。我以为,我童年的村庄会一直在那,跟那些美好或者苦痛的记忆一起,生长成老榕树的纹理;我以为,那些老屋,会永远安静在时光中,融汇进门前的流水,世世代代叮咚作响。不期然,如今的新农村建设澎湃而起,曾经的村庄和老屋,很快将不复存在,永远消失于无形。不破不立,新生总是伴随着切肤之痛,我愿意看到一个新世界,然而,我同样十分怀念我终将失去的村庄,终将消失的老屋,终将永远回不去的童年!
在这样一个下着霏霏细雨的冷冬的清晨,我一个人行走在老村后面的树林——跟我小时候一遍又一遍的行走一样。老榕树,老学校,老石板巷,老祠堂,老井,老风车,已经干涸的老水渠,水渠边父亲那荒草萋萋的老坟头……还有不远处堆积的建筑材料,高高的挖土机,一大片裸露的黄泥地……我本来想叫一声好,因为很快会有新村新面貌,但是不知道为什么,我的鼻头一酸,眼泪满盈了我的眼眶。
有些东西,虽然明白终将失去,真的要失去时,怀念和不舍的情绪如此排山倒海。失去是一种必然,那是万物的宿命,但是,我就是无法控制我的心绪,我的心里满是悲凉。我的眼前,全是旧时光里的故事,那满山满坡的野花,那铺天盖地的蛙鸣,那袅袅升腾的炊烟,那落在水塘里的圆圆的月亮。
于是,我想记下来。我的村庄,安静在大山里的村庄,有过隔山喊响的山歌声的村庄,有过稻谷金黄丰收喜悦的村庄,有过悲欢离合人间烟火的村庄,有过眼泪苦难的村庄……
那是我的村庄,排子村。
逸野 2018年12月23日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