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个人生命的链条中,都有重要的节点。1987这一年,就是我的重要节点。犹如负重前行勒在肩膀上的一根绳子,年长日久,深深勒进肌肤,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。
我的父亲在这一年的7月19日永别红尘,留下他孤苦的妻子和7个子女,最小的两个尚未成年。一贫如洗负债累累的家,苦苦挣扎中看不到一丝希望。妹妹们哭得伤心欲绝,刚过50的母亲一夜之间白头。
老屋前的池塘边,我的悲伤被另外的情绪所替代。我反复思考一个问题:这个家将何去何从?我该怎么办?怎么办??
我上一年进了县文化馆,费尽周折。创作员,一个月工资80多。工资多少不是重点,重点是同样看不到希望。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,这辈子要是不到外面去闯一闯,实在是白活了。
去广州的念头由来已久,自从几年前第一次到广州,这个念头就悄然滋长。我清晰地记得,当我的双脚落在广州的土地上,呼吸一下子顺畅了,广阔而自由的世界如此充满诱惑。可是,扔下铁饭碗去流浪,绝对是疯子行为。而且,我这个铁饭碗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年,刚转正。
1987年9月19日,父亲辞世两个月之后,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,我奔广州而去。并不知道前途在哪,纯粹是改变命运的原动力使然,朝前走,朝着梦想的方向,义无反顾。
开始在广东人民出版社《希望》杂志社,后来转到花城出版社,打杂,当编务,做编辑,常常庆幸自己的幸运,有好心人给我引路,收留我,帮助我。一个来自偏僻乡村的女孩,在大城市的苍茫人海中,卑微如一只蚂蚁,渺小若一粒微尘,活下去,只因听见了内心的呐喊,看见了黑暗尽头的曙光。
老城区的光孝路住过,楼顶上搭建的石棉瓦房;六榕寺旁边的仓前街住过,高楼夹缝里的“鸽子笼”;北京路闹市中住过,民国时期的大楼,用胶合板间隔的蜗居。雷雨夜,雨水在床边滴滴答答的声音,多少年都记得;北风天,瓦面被掀开的怦然作响,深刻在记忆里;夜半惊魂,盗贼进屋,亮闪闪的菜刀在眼前闪过的寒光,成为大脑中最惊悚的镜头;秋风萧瑟的黄昏,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发高烧颤抖不止,无处话凄凉的景象,影响了我的人生观。
朝前走,春夏秋冬流年似水;朝前走,酸甜苦辣人间冷暖。走着走着,忽然有一天,参加一个公司的周年庆典,脑子里激灵一下。2017年往回数,在1987年定格,意识到自己到广州已然30周年了! 有点反应不过来,脑子里先是一片空白,继而排山倒海。已经好久没有想过这件事了,哪一年到广州,曾经的过往,渐渐沉积下去了。然而,我是非
常注重仪式感的,一想到30周年这个命题,立马凝重起来。
仿佛一间密闭的房子突然掀开了一块砖,光线投射进来,起初能看清一部分,渐渐地都亮堂了。没有往事不堪回首的悲伤,心里满满的都是庆幸和感恩。
好长一段时间,我沉浸在这种心绪里,总是不由自主想起从前。事实上,一直都会偶然想起,有时候还会兴之所至,跑到光孝路、仓前街、北京路、文德路、大沙头四马路,慢慢地走,追寻时光的印记。当然,那些地方都变化了,跟30年前一样,全是陌生人。
那时候,我是多么孤独啊!某个午后,我的眼泪一颗颗落下来,天台上陶缸里的莲花,也悲伤地死去了。可是现在,我心静如水,而且带着浅浅的欢喜。阅历是一个女人最大的财富吧,每一个日子被填满,无论悲喜,无论爱恨,回首时,风轻云淡,岁月安然。
闯荡世界也许最终并没有功成名就,又也许,碌碌无为。然而,已经是不一样的人生。因为,可以用不一样的视角看世界,以不一样的方式思考人生,有了不一样的三观。包容和悲悯,懂得跟善待,珍惜与舍弃,皆是从容不迫,坦然随心。人生即是修炼吧,不为得道成仙,只为修得一颗平静安宁的心。
拥有平静安宁的心,阳光为你灿烂,所有的鲜花都为你盛开。
好吧,30周年,来个仪式吧。这是很私人的事,没有必要张扬。我要好好地敬自己一杯,对自己说:“逸野,好样的!这30年,没有白活!”我还要敬曾经在风雨路上扶我一把的人:“你们是苍凉人世温暖的灯,我将永远感恩;”对于曾经伤害过我让我痛不欲生的人,我也要敬一杯:“感谢你们让我成长,使我坚强。”最后,我一定会流泪,或者恸哭失声,我想起了我的故乡,我的家,我年迈苍老的母亲,以及离开我们已经30周年的父亲。我不知道说什么好,我一边流泪一边喃喃自语:“30年,30年,怎么这么快呢?!”
九月,广州尚未见浅秋景象,太阳反倒是比夏天猛了。马路两旁的异木棉映红了天空,让人有了春天的错觉。有阳光,有花开,一切都好。回望1987年的9月19日,我还以为走了多远,却原来,就在不远处,恬淡地微笑。
逸野 2017年9月19日
|